姚明，姚明！

魏寒枫/文 《财经》网络版


这个世界，种族民族的分野较量，依然无时不刻地在体现着。这一切，最后的指向和承担都是姚明

　　有两部电影，我看过几遍，每次都鼻子发酸。一是《拯救大兵雷恩》，因为里面20世纪已经发黄时间里的子弹穿行，和所谓自由祭坛之上庄严的光荣；一就是《姚明年》，一部从姚明进入NBA之后开始拍摄的关于他的记录片，国内和美国曾经公映过，票房一般。但在我看来，那是穿透人心的记录片，是涉及体育和人的报道教科书。它用低沉的声音，在为这个世界上一切不甘沉默、发奋向上的人群和民族宽容地代言。

　　当姚明进入NBA之后，他已经影响了我的生活。差不多五年来，我见证着姚明每一个细节的变化。从他转身躲避式后撤步跳投的几乎每投必失，到他逐渐某一天开始攻击性跳投；从他每个晚上闪躲腾挪，到突然某一天比较图片，他的肌肉看上去和黑人一样强壮；从他0分2分开始上攀，过山车一样，10场比赛必是好2场平庸4场让人无法忍受4场，到突然几乎每个晚上都能拿20分10个篮板以上，将这个2006年前全国人民认为是极限的标准改写成底线；从第一天起就期盼他将篮球灌进篮框，到现在还是痛心地看着他就算近在篮框咫尺也非要小心地将它送进去；还有从第一天起直到现在依然如故的另一个场景：每当姚明扑倒在地表情痛苦时，几乎一个国家都在为他鸦雀无声；从他每天晚上场外辛苦地妙语如珠到现在的接近四平八稳；从一开始场上谦逊过头，到终于某一天脏话吼声出来，到场上依然还是有些过于谦逊。

　　这几年，网络因他诞生两个社会性名词：“姚蜜”和“姚黑”。前者每场每时必无限褒奖姚明，后者每场每时必用力贬损姚明，直到成熟发展到姚明赢球姚蜜出场，姚明输球姚黑亮相。没有原则可言，没有折中可道。姚黑的诞生，公平地说，肇始于中央电视台以孙正平为首的几位评论员无原则地对姚明的吹捧和袒护，引起舆论弱势公众的逆反。而在姚蜜和姚黑背后，就是如我一样，不分男女老幼、球迷非球迷的难以计数的姚迷。

　　他的缺陷，已经暴露无遗。他和麦格雷迪，一个谦逊一个消极，一个速度慢一个腰身软，几年来的季后赛表现，使人难以相信他们搭档能够得到总冠军。然而他的坚强，尽管如我这样几乎关注到毛细血管的姚迷，依然显得是那样的缺少了解。他传递给人的平和与绅士感，欺骗和掩盖了他的担当。他所受委屈侮辱，从不写在脸上，他的刻苦和极限式前进，从不挂在嘴边。虽然我们知道他很努力，但我们依然低估了他的努力。

　　《体育画报》记者专程跟踪姚明时，曾有一篇长篇报道，名叫《姚明进化论》。他永远到训练场比别人早；他喜欢开玩笑，却永远是在暗中较劲，同等条件下，不肯任何一件事做得比别人差，哪怕是举个杠铃；这么多年，我们讨论奥尼尔变胖了，罗纳尔多变胖了，罗纳尔迪尼奥变胖了，姚明则几乎是残酷地控制着自己的体重。他有这么大的个子，受这么大的国际关注，我们就以为他天然成功。但电影《姚明年》里，当往事重放，当细节重装，我们看到，这个世界光鲜文明的外表之下，误解偏见随时出现，隐性冲突无处不在。电影前部分有段剪辑，姚明在场上不断地被调戏，场下太阳队替补笑得东倒西歪，场外巴克利、奥尼尔傲慢的贬低和油腔滑调的调侃，这不是一个轻松的世界。到一天奥尼尔和他的家人对姚明终于有基本的尊重时，这前面，不是一条轻松的路。我们还可以看到，很多中国人、黄种人和黑人，都在激动地为姚明痛苦和欢乐，仿佛一种寄托。这个世界，种族民族的分野较量，依然无时不刻地在体现着。这一切，最后的指向和承担都是姚明。他所做的，仿佛是一个艰难而冷静的家长，最困难的时候，依然在用幽默和平和安慰着中国和世界。这个世界上，哪怕是最善于伪装的政治家，有几个比得上他的担当？

　　我们不再需要民族英雄吗？事实上，我们不是不需要民族英雄，我们是不需要政治打造和捧出的变态式民族英雄。目前的世界，就算再自由民主之国家，未见国民不需要城市英雄和国家英雄者。因为我们都是弱者，因为我们都不甘平庸，一个追求上进、崇拜英雄的人不可耻，一个追求上进、崇拜英雄的集体不可耻，一个追求上进、崇拜英雄的民族不可耻。姚明就这样不管愿与不愿，承载着一个国家和民族的期望。

　　《姚明进化论》里，记者这样写道：姚明希望，如此天天向上，终有一天，他可以征服历史、驯服偶尔不听使唤的伤势、满足一个大国的期望。我想起了一位朋友写巴西足球巨星卡卡，说从里瓦尔多、罗纳尔多的桀骜和对命运的控诉，到卡卡的优雅和责任感，从一个细节见证着这个南美国家的大国现代之路。值得注意的是，大国现代之路的偶像，都是开放、平和，甚至不能有叛逆个性更别说劣迹的形象。姚明比卡卡艰难的地方在于，篮球能力上，他还要用“走极端的完美”（前队友朱万·霍华德语）折磨自己；生活中，他则要打起精神露笑脸玩幽默。其实，他不仅仅是满足一个大国的期望，他是在满足两个大国的期望，另一个是美国。除了一个顶级运动员，它同时把姚明当作一个实验品，代表的是蓬勃兴起的全球体育经济，是东西方之间缓和的关系。这样两头兼顾，民族英雄和国际巨人一肩挑的活计不好担。我们可以看到，同为八十年代，刘翔非常张扬而略有骄宠，郭晶晶率性偏执，易建联更是自由独立（他非常幸运，如果没有姚明，现在姚明所要承担的可能全落在他身上），姚明则像个兄长、家长。永远像一幅宣传画一样笑脸迎客，哪怕是回国后稍不幽默稍有迟到，可能都要受到微词。

　　正是如此，今年《体育画报》的年度运动家（SPORT***AN），候选人里就有姚明。年度运动家（SPORT***AN）区别于普通的年度人物（MAN），正因为此人除体育成就外，还拥有正面的人格魅力。这样是不是有些苛刻，有些劳累，有些做作？但不管怎样，姚明和他的崇拜者，是当代中国最民间、最纯洁的励志和崇拜故事。



本文作者为《体育画报》执行主编
http://www.caijing.com.cn/zmb/titutushenghuo/2007-11-09/37246.shtml
我承认我被感动了！